瑤灣舊影

因正值農忙時節，家家戶戶忙著雙搶，又因天氣灼熱，秋娘暫時關了爆竹坊，回雁州娘家走親戚去。這日，秋娘從雁州回來，提著籃子來到村裏給農戶們的孩子送些城裏的小吃。不多是聽見有孩子的嗚咽聲，秋娘憑聲望去。有人道：“是鄒家的柔曦，一天不哭上兩三回，天都不黑。”

秋娘道：“小倩又打她了？才八歲啊，怎麽下得去手？”

“勸也勸過，小倩不聽勸啊。”

秋娘說著去敲鄒家的門，“柔曦，是我，秋嬸。”

門開後，秋娘見她眸中猶含淚光，“這麽好看的孩子，哭成小花貓了，那邊的人都在笑你呢，你媽去哪裏了？”話音剛落，便聽見梅氏的咳嗽聲，回頭一看，梅氏抱了兩個大菌子回來，她頭發上掛著些枝杈，臉上還有兩道血痕。

“秋娘來了？快屋裏坐。”

“我剛從我媽那裏回來，買些糖果給孩子們吃。好大個菌子啊，你怎麽找的？聽人說你去年也抱這麽大的菌子回來？這村裏數你最能幹！”秋娘自顧找了兩個碗，抓了把冬瓜糖放到碗裏，又翻開荷葉，用筷子去夾橙皮糖。

梅氏一邊壓住秋娘的手，“論能幹，百個我也不及你一個腳趾，坊主媽媽太客氣了，何消許多？”

秋娘心想，菌子五文一斤，倩娘這兩個足有兩斤，花二十錢買下，讓她們買半斤肉來吃，“我最喜歡吃菌子，賣給我吧，你說個價，說多少是多少，一百二百隨你說個數。”

梅氏道：“秋娘見外了，這菌子吃多了會中毒，我實在不敢給你吃。”

“啥菌子啊，看著顏色不像是有毒的。”

秋娘說完，柔曦暗暗發笑，看來秋娘是個老實人，不知她媽媽的本事，十句話裏，能信的只有半句。

“是雞肉菌，我家那個人說有毒。”

秋娘聽奉三明說起過雞肉菌，說是比雞肉還要鮮美，這話菌子很是少見，梅氏倒不像掰謊的，看來是真的有毒，“我聽很多人都吃過，怎麽他們沒中毒呢？”

“少吃兩口就沒事，多吃就會中毒。”

“還是鄒舉人懂得多！那你賣一個給我吧？”

梅氏便將品相更好的那個遞給秋娘，“每年受你多少東西，說什麽賣不賣呢？你拿回去吃。”

秋娘解開錢袋，要去掏錢，梅氏連忙摁住，兩人推讓無數回合，怎奈秋娘體力不濟，總是落得下風，於是作罷。秋娘見靠墻一側的碗裏放著一紮酸豆角，便說要嘗嘗。

梅氏面露難色，舀了碗水將竹筷一沖，解開酸豆角，“豬婆菜說我腌的酸豆角死難吃，我這才去山裏給她找菌子。”

秋娘見過很多人家腌的酸豆角顏色不對，看著一股怪味，梅氏的酸豆角卻出奇地幹凈，便道：“你也太謙虛了，誰不知道你的手是最巧的！”輕輕一嚼，才知梅氏所言不虛，這豆角水酸水酸的，雖然幹凈，味道卻很差，難怪柔曦不吃。“真好吃，去壇子裏給我盛一紮，讓我帶回去吃吧。”

秋娘走後，柔曦對著糖飴兩眼放光，梅氏警告道：“這不是給你一個人的。”

“我知道，難道我會吃完嗎？”柔曦難過地撅起了嘴，但凡什麽東西，她先拿，只會拿一小半，兄長先拿，必定直接拿走一半，倒也不多拿。她埋怨梅氏這麽多年來都沒意識到自家女兒是個什麽樣人。梅氏收走糖飴，這才發現抹布裏有一把錢，足有三十多個。

這時，左鄰豆菽娘嘭一聲關上了門，連帶著柔曦家的窗戶都在顫，葇兮生怕梅氏罵人，因為她知道，伯母一定聽得見。很快，香嬸也重重地帶上了門，於是也上前關門。

不多時，門外有歌聲響起，“好心人行個好吧，家裏三天沒揭鍋了，老娘昨天餓死了，三個娃娃哭暈了，婆娘上山找吃的被人打死了，好心人給我一把米，健康長壽，子孫滿堂！”

梅氏早將糖飴藏好，拉著柔曦蹲在門邊，以防外頭的人破門而入。唱了五六輪後，終於唱到豆菽娘門口。柔曦聽著幾步開外的歌聲，淚水泉湧而出。

等男人來到梅氏門外時，柔曦看到那個七尺的影子跪了下來，“好心人行個好吧……”梅氏吸著鼻子，抓了一把米，開門放進男人的瓦缽裏。男人得了米，磕了幾個頭，歌聲漸行漸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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